斯人斯情-----滾滾竹東圳
八解舞鶴
「您對大地的感情多深，它就以湧泉之愛回報」
探尋竹東圳花絮--- 圖片解說---2004-08-22
那天，我化身為巡水人，跟隨著鋕煌穿越草叢，踏足小徑，車行道路，步經鄉里，眼眺農田與丘陵山嶺，這是有著二十一公里長和十四個隧道的竹東圳路。我生平第一次的親水經驗，就在二00四年的褥暑八月。
清清之水由上坪溪而來
當「艾利颱風使得攔河堰堰體下方塌陷，大量泥沙土淤積，影響竹東圳取水口甚鉅」粗黑字體出現在某大報九月的竹苗地方版時，我心怦然，因為不到二個禮拜前我才到過那裏，感受這自然溪流與人文的最佳組合，而今大地反撲，正如同七月初的敏督利風災對松鶴部落一樣，那些曾去過曾讚詠的景緻還記憶猶新，卻已然杳杳，也讓我們這群稍早曾在此短暫停佇的新竹八解伙伴們吁嘆負負，難道這僅是天災而已？不也是人禍嗎！
橫山鄉田寮(仔)是我們到達的首站，在這裏我們看到了這水圳的發源處，也就是所謂的取（進）水口。在台三線七十四公里處的竹東大橋過後的第一個紅綠燈就見到標示，我們右轉進入了這彎曲的縣道竹33支線，聚落、稻田、荒地、果樹區、檳榔樹、竹林一一在我們的眼前出現，同時也在後視鏡裏慢慢逝去。沿著「水頭排」的大字再向裏走，在3.5公里處往右瞧，這圳堤、溪流、採砂設備盡入眼底，在一處斜掛著「台肥農友牌」「有機氮肥料」的三五個白色袋子前，我們拉起手剎車，熄了引擎，逐一下車。
光影交晃，在帽沿底下我們瞇著雙眼，目光順著鋕煌的右手指引就停在攔河堰上，這人類工程將上坪溪流水強將攔下，溪旁就有砂石廠和瀝青廠，轟隆作響，塵揚大地，這是我們新竹取水的源頭。另一個取水口位於「花草林」，客語的意思指的就是蓪草，它在日據時代就大量種植，可以用來當畫紙，同時也是原住民出草的象徵物，我之前到過五峰的花園村，它是一個客、原、閩住民混居的部落，其名稱就是緣自充滿花草之故。這條路直走通往五峰、清泉、觀霧，猶記得年少時搭著小貨車，幾個山友一屁股踞坐在裝滿稻殼粒的大麻袋上，就這麼一顛一蹦，在青青夜色下到達大霸尖稜的登山口馬達拉溪，滿心等待朝聖的那一刻。
我們驅車轉回台三線，過竹東加油站不久左轉直行就在這南清公路（即縣道122）上了，路旁有新建的涼亭及親水步道，過76公里處見到「軟橋社區」的牌子轉入小路，我們看到原來的舊取水口。階段性任務完成的它就無寂無聲的輕掩於綠綠蓊鬱裏，由於河床的沖蝕，二個落差約五公尺，這比新竹荒野另一個定點觀察「香山濕地」的漲退潮差足足多了一公尺哩！而每年的工程師節，據說水利會也會在此舉辦圳頭祭來請水神保佑來年風調雨順，水源充沛不絕。順著堰頂遠望，山巒疊峰，矗立中間的就是五指山，記得我十年前初來新竹就曾爬過其中的四指，雖是低海拔的小山頭，可也不輕鬆呢！
閱聽這圳路生命的聲音
「這圳就順著水流和地勢而走，遇山就鑿隧道，到聚落就成明溝」，這也是全省唯一一條走內陸的水路，順著竹東丘陵南緣半山腰開闢，蜿蜒複雜，瞬忽在明顯的公路旁，轉身在又置身於難辨認的鄉間草徑之中，所以沒人帶還真是摸不著方向呢！由取水口到軟橋發電廠再到第一個隧道口，我也初識開圳之淵深與時序至今不同的悠悠光景。
一九二六年，民國十五年，同時也是日據時代大正十五年，二重埔士紳林春秀募資，聘請日本技師興建，之後再由北埔人士續增資才能於二年後完工，當時竹東地區的農田八百公頃方得以灌溉，所利用的導水路就是軟橋發電廠的渠道，這一九一九年興建的發電廠，同時間也是日本人在台蓋的第三座水力發電廠，彼時的發電已然演變成為裨益大新竹農民的汩汩水源。而一旁見當地居民用石塊阻隔水流做成的小型天然洗淨池，原來是在濾洗摘採下來的「狗尾草」，聽說中南部很盛行和雞隻一起燉煮，味鮮溢香。想起早期竹東市民不就利用穿越市區的潔淨河流，當作集體的洗衣場名為「洗衫坑」的嗎？原來這還是有傳承的呢！
第一號隧道口，「竹東圳」三個深刻字就鏤在磚造紅牆上，昂然的承擔起這優勝水地開啟之責，有趣的畫面是一旁寶二水庫的一一號引水隧道工程就在它下方約四十公尺處進行，延續現今的使命。續經員崠淨水場，這才瞭解圳水同時也供應竹東地區的
民生用水呢！中午在中油的資源莊短暫停留，「清冰加鹽巴」是鋕煌請我們吃的餐前消暑涼方，嘗嘗這山泉製成的細粒白砂，吸管攪拌後嗉的一聲流入喉間，熱意盡消；「飯糰很好用，可以止飢，攜帶也很方便，也不容易壞掉，內容又實在」鋕煌邊撕開外層的廣告包裝紙邊說道，相對於一旁坐在椅子上等待先生到便利超商買微波便當的我，其實是有些感觸的，生活與人生其實何嘗不應該是這樣？簡單而真實，生命的質量不就更見深度與厚度？嗯…….這個「飯糰哲學」寓意可不淺喲！
之後在黃色欄杆的指引下，從越過台三線後，圳路或在地底或至隧道，其實是不太明顯的，「前幾年的欄杆不是這樣的黃色，是有點灰灰的顏色」鋕煌微噘嘴角聳肩說道。幾經彎轉，出了竹東市區，十五度抬頭往上望，這黃色指標出現在建物後端的半山處，果真驗證沿等高線開鑿的說法，這活躍且具生命力的天上水源一路看護著新竹的人們，緊緊貼近，晝夜不捨。
山迴水轉的智慧工程
圳路接著面臨到山谷，成就了這一條U型的虹吸管工程，以人工導管的方式改變水平，繞循山谷道路讓水脈流低再回到原來的高度。此刻，圳路時在樹林旁時而在加上保護蓋的林道下，
自在靜謐，除了我們這一群。由沙仔坑土地公廟旁的小路入到山谷，在山徑中一個像是不可能會要彎進去的草堆處左轉，「這真的是路嗎？」我其實從停車的那一剎那，心裏就直嘀咕，不到一分鐘，真的，十二、十三號隧道就在眼前。「這也重建過，由水泥做成連接這二個隧道的口琴狀水道，右邊的溢流口主要也是希望避免水流過大可能會造成的沖刷」「之前歲修時我們也曾拿手電筒進去過，還看得到以前人工鑿壁的紋痕斧跡」，「啊……」我們一聽也好想進去，真羨慕！！
下一站是寶山水庫水源的入口，我看到了對面山腰的第十四個隧道口。其實竹東圳最早就只有十三個隧道，但是到了民國六十九年因為新竹科學園區設立，需要大量的工業用水，所以政府徵收土地在七十五年完成寶山水庫的興建，也才有了這多出來的新隧道，「這是一個兩段式像溜滑梯的跌水工程，這樣可以避免水流直接傾瀉而下，水的力道減低，就可以舒緩周邊的沖刷，延長壽命」，而今接著又要續建寶二水庫，這水文環境將又會有新的轉變。之後是到了橫跨北二高的過水橋，順圳路再往右走，沿途水量變少水流平穩，到底就是終點。金色陽光不再豔射火辣，遙視圳堤下方缺水休耕的廣袤田野，翠綠風華賞心悅目。
豐富水文化的社會倡導
「發現竹東圳其實是偶然」「因為當初荒野新竹分會是在沙坑仔成立的，這也引發了我們想要探查的一個動機」鋕煌指著在四重埔附近，現已是殘破景象的雞寮說起了往事，想像當初一小群志同道合的友伴在此發願為這土地耕耘維護，從此新竹地區又多了一個推廣觀念回歸自然的自發性團體。是呀！人類如果不凝視專注怎能感受到先民的智慧與原始的樣貌，如果不彎腰低頭怎會聞得到花香看到生物的奧妙奇景，如果不進入自然又怎能聽見那深層澎湃的風雨吶喊，如果不行動不發聲又怎能有永續的環境？
撫今追昔，竹東大圳見證新竹地區的文明發展與社會變遷，從發電到灌溉，由民生用水擴及工業用水，人類想的還要更多，「這圳可以承載即將到來的寶二更大更多更急的水流量嗎？」鋕煌道出了我們的憂心。而在取拿的同時，我們又做了什麼？補了什麼？七十四年成立的「寶山水庫上坪攔河堰導水路管理小組」負責操作管理整個圳路，從其中的組織人事其實不難看出政府仍未有相當的重視。工業文明的思考常超越土地與自然的交互循環，硬體的建設永遠大於軟體的文化人文，只是在反省與強調社區意識的今天，人類已在學習如何與文明並存，和土地交好，但，還不夠深不夠多不夠普及。
「水庫是不是一定要蓋？」，台灣地區一百一十座水庫每座都有淤泥沉積的問題，海洋大學河海工程系廖教授在石門水庫污泥化後接受電台訪問時也提到水庫存廢的問題，因為台灣處於地層帶，崩塌與夾帶泥沙沖刷是常態，單一水源本來就危險。「水泥消波塊真的可以阻隔水患？一塊的成本低於三萬，可是市場上可以賣到十五萬以上，誰能輕忽這塊大餅？」，這些議題跟要不要蓋焚化爐來處理垃圾一樣，永遠是各執一方，也是利益與政治的角力戰場。「像我幾年前曾經到美濃拜訪過當地的反對興建水庫的美濃愛鄉協進會，他們都是願意回鄉的社會菁英，領著比以前少很多的薪水，為該做的事義無反顧」「後來他們成功了，美濃水庫終告停建」，而鋕煌就是他們之中的一個典型，人在科技界，餘力所及盡是不可輕忽的行動，影響一點一滴如水波效應般散開，在地的聲音已然發出。
讓我們回到謙卑的人間位置
今天，我踏過這幽幽圳溪，為這無聲的鮮鮮河水述說過往，思路正如同水路一般，時而步行其上，時而潛於地表，起伏未止。在這進入秋分的微涼十月，遠方暈黃橙紫的城市流光，我發現心的源頭。
